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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Writer's pictureFeng Jiang

與芭蕾做愛──安娜.索柯洛夫《房間》中的情慾與符號

Updated: Dec 24, 2022

樂聲吹響,爵士恣意歡迸,襯著紐約市容片段接演。昏窗、層樓、空街,騰鬧的曲音分外突顯路道的稀寥。漸漸凝視從霓虹城景濃縮至一隅房室,屋內柔黃而微亂。再看只見畫面被切分為八,各有一人安坐椅上。房間皆明亮而齊整,透露舒適優榮氣息。眾人紛緩起身後又就坐,殊異交疊的動作使視覺鋪織的能量飽滿。繼而,他們開始錯落地傾頹上身,再緩緩側身將胯部置於椅面,軀幹雙腿則離地延伸向外。八人之上腿開始於空間繪弧向前,而後墜地。再沿原路返至朝向上方,向後勾住椅背。從側臥再呈俯臥,此數人赫然起身坐定,雙腿騰地繃直,腳背傲曲凝勁,儼然舞蹈美感的戀物咒詞。舞者們開始於房中奔繞,又頹然劈腿坐落於地。後腿向前收併之時,仍謹記繃腳誓言。其鬆緩起身,再次穩坐於八張椅上。


安娜.索柯洛夫之名作《房間》(Rooms),一九五五年時於紐約首演。在疫情之際,二零二零年,取消原定演出的同時,舞團祭出此影像版本,以遙相回應五十載間共享之疏離與孤寂。前述為此影像版之頭段〈孤獨〉(Alone),其光亮朝氣之氛圍與原版大相逕庭。雖為影像呈現,合該較顯親密隱幽,然原作之抑鬱景色,全由團隊各人呈顯之中產氣息及房景所消弭。原應更顯人味之設定,若加入各舞者之即刻聲景或能更觸人心──雖於其後之段落偶有使用,但整個作品仍稍顯疏離。此外,於日常真實而非劇院虛構場域表演,亦愈發暴露此作之符號矛盾:誠切情慾疏泄與虛構美感執癖間的扞格。


在《房間》的各個段落間,皆可察見人物的慾望眾相。〈逃脫〉(Escape)一段,可見女子不時以雙手急切向上撩撥,使裙擺揚飛,直見內著。更遍見胯部動作,常以股腹之間呼應節奏,踏實深沉地搖擺著雙臀。在許多激烈巨幅的動作之後,以指掌綿密撫觸椅身,足見其溫柔與渴望。其更以手機自我映照,然僅見空屋內隻身一人,反而捕捉了他的寥落無語。他再將兩張椅子對放,坐於其一而傾身擁抱對者。從臉頰親暱貼合椅墊,到全身縮躺其上,最後又憤而起身推搡兩椅,在在顯示其欲求的悲虛憤懣。而〈慾望〉(Desire)段落,直指其名,併呈了六人的渴念圖景。此段中,六人以雙足躁動摩擦地面,胸口、下頷與雙手常伸向遠處,充斥扯拉內勁的軀體張力,表明眾人對於某想像他者的索求。《房間》一作,如其章節安排所暗示,深埋其欲望母題。或許如Hannah Kosstrin所言,其更隱含著不同性別與性相(sexuality)之愛慾再現。【1】然而比起此大問,更加引人側目的,則是徘徊與附身於現當代舞蹈之上的芭蕾幽靈。


遍覽〈孤獨〉、〈夢境〉(Dream)、〈前往〉(Going)、〈逃脫〉、〈慾望〉、〈恐慌〉(Panic)、〈白日夢〉(Day Dream)、〈街道〉(Street)與〈終結?〉(The End?)及〈尾聲〉(Code)等十個段落,可深察其不論是性、連結或自由等潛伏的慾望詰問。然,於各段中,舞者以真實感官傾吐故事之餘,觀者總會被堂皇亮相的緊繃腳尖、完美側翻、絕妙旋轉、勉力擡腿等技巧、視覺與美感符號攔腰截斷聆聽。此處所看見與談論的,並非是所謂浪漫、古典或當代芭蕾之特定本體,而是以芭蕾襲展開來,學院派舞蹈──或言「藝術」──以及舞者軀體之桎梏。


作為期望於表演與舞蹈場域中深感軀體慾望的觀者,我更好奇,當舞者們每每頹然坐地而起後,環顧四周之時,他們是否真正看見自己生活歷史所堆疊出的物質敘事。又或者是,回回狂躁舞動過後的深沉喘息,以及情切撫摸自身與物件時的觸感火花。索柯洛夫的初衷,究竟是社會面具下的情慾暗湧,抑或是舞蹈面紗後的精緻符碼?興許走離生活、走入劇場的人們想要或應該看到的,是蛻去過度與僵化符號包裹的,真實肉身的「藝術做愛」──非因襲過去的幽靈系統,而以懇切的感官、凝鍊的在場(presence)及誠實的政治,來回應觀者與演者所共享的時代慾命。


〈尾聲〉,眾人或於家中或於草地上,以訓練有素的舞者姿態奔跑及側翻,好不美麗。最終,所有人在厚重落下的鋼琴聲中全部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眾人各呈己態之時,一名舞者起身扶住椅背,單腳側擡,預示著「芭蕾」課即將開始。或說,仍未結束。唯恐,觀眾終將離場,空留舞者們與變形的芭蕾幽靈持續做愛,陷溺在他們的宏大持久的「藝術」符號遊戲裡。


註解

1. Kosstrin, Hannah. “Queer Spaces in Anna Sokolow’s Rooms,” Queer Dance. Ed. Clare Croft. Oxford University Press. 2017. Pp. 145-165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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