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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Writer's pictureFeng Jiang

塊莖的土地:邱瑋耀《Padan 搖擺人》中的原民與殖民困境

Updated: Feb 11, 2023

微光點起,昏空的場地,只見一具黑黝的軀體。他在淺明中微動,它在陰幽中蟄伏。繼而,他/它竭勞匍匐、奮挫掙扎、凝漫游移。當背景音調錯迸、夢囈般的吟呵疊織起來,他/它持續高低起落,時而拋甩、飄滑、搐抽。


二零二二年五月,Pulima表演新藝站於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的演出中,邱瑋耀之作品《Padan搖擺人》,描繪了一場人地間的歸離自問。綜觀作品,邱瑋耀的身體控制精準、力道沉實。如斯質地,應與其舞蹈系訓練與原住民身分之間的揉合、碰撞有關。作品中,可見五節芒(Padan)作為核心意象,更是身(body)/分(identity)的詰問符號。闃黑的軀體,如從土地生長萌發。屬於,卻又不等同於土地。


「我是誰?」此句大問,不斷蹦彈接拋於觀演之間。


表演者全身漆黑單著深色丁字褲,不由得令人想到日本舞踏(Butoh)的白妝。其源自殞亡的隱喻及自我的去除,更有回歸純淨之意。於是,此白,向死、向無,但亦弔詭地愈使表演者在場(present)於舞臺之上。然而,邱瑋耀的黑身,是文明與自我之間、殞亡或去除與否的辯證。相比純淨,實是投身大地的豐雜。泥汙的黑身,向生、向有,是為疑敬並存的物質祭彩。不論黑白,卻都是對於殖民的具身後思。


再後,只見其張口無聲,似欲言說、吶喊,卻僅存啞語。在緩慢之後,其身體倏然提速爬退向舞台角落的芒草盆栽,並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置於淺盆之內,與芒草並立,同身搖擺。最終卻翻摔,落得滿地散土。白燈灑落其上,黑身顯得重乏。其試著將芒草與自身埋回土中,甚而全身倒栽,卻終究墜落。


交纏著漢人霸權與西方舞蹈的雙重殖民,邱瑋耀不斷探問的是,眾多身/分政治如何紓解的困境。如同法農於《大地上的受苦者》所言,被殖民與殖民者間,會產生種護毀張力:被殖民者會渴求殖民者的認同,或欲借用其力,進而與原生文化間疏離。身為藝術創作者,將經歷同化、尋根與戰鬥等階段。在這樣的血淚征途中,時常會感到與母體文化及他人生命脫節。於上述的三階過程中,其將逐漸體會原/漢、人/地等二元價值的對峙。進而認知,形塑單一絕對認同的不可能。屆時,即是種種喑啞摔墜的開端。在本作中,更間或雜揉著各類舞蹈的美感符號,足見以身質問認同的種種窒礙。


本作品中,邱瑋耀以芒草作為原民文化與返鄉愁思的儀式道具,可連結到德勒茲之塊莖(rhizome)理論。對比樹的根葉線性,五節芒令人驚艷地具有根狀莖/塊莖,似早與德勒茲遙相呼應。其所強調的,是永恆的多元與中介。作為臺灣當代原住民藝術家,在原漢對立間,常搖擺於兩端有限的「想像共同體」間。不論何種認同,當其朝向同質性的明確位置之時,便失去了流變的可能與彈性。芒草與其塊莖,早已亙古地連結土地上之所有。它是異質、敞開,永續解構、重組。


《Padan搖擺人》是當代臺灣原住民回鄉歸土的探尋,並為種種二元的價值間提供了繁層的感辯。從土地中生發的芒草,吸收光露之時,亦在風中擺舞,且早與世界中的晦明晴雨/情語、死生無有對話。人或生如塊莖:他是它,它是地,地是人,人是他。


家是土地的疑問,而關於土地的,歸返土地耕耘。


參考文獻


華語譯作:

Anderson, Benedict (2010). 想像的共同體(吳叡人譯)(原出版於1983). 時報出版.

Fanon, Frantz (2009). 大地上的受苦者(楊碧川譯)(原出版於1961). 心靈工坊.


網路資料:

友惠靜嶺. 關於二○二○年「江之翠劇場」《朱文走鬼》公演. 擷取自https://www.lib.nthu.edu.tw/events/2021/YCChou/readaround.html

莊士弘. (2010). Rhizome 塊莖. 擷取自 http://english.fju.edu.tw/lctd/List/ConceptIntro.asp?C_ID=229

宋國誠. (2021). 我的哲學筆記(10) : 德勒茲. 擷取自 https://sungkuochen.blogspot.com/2021/01/10.html

OISTAT國際劇場組織. (2015). 日本舞踏 Butoh 美學:從舞蹈看內心黑暗,崩毀而絕美. 擷取自https://womany.net/read/article/7100

Tuesday挑點藝術. (2016). 日本暗黑舞踏あんこくぶとう:痛苦即為生命之美. 擷取自https://mummumzine.com/2016/09/20/angokubudoh/


本文首次刊登於表演藝術評論台



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/攝影師 Ken Wa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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